卢玉贞将外头的衣裳穿上,盘了一下头发,正色道:“发了芽的麦子,可千万不能吃,小心出人命。已经麻烦了你们一些日子,也是农忙的时候。”
小媳妇点头应下了,又伸手将篮子递给她:“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,你们是当官的人家,不缺什么。只是有些核桃红枣,都是山里产的。你平日多吃一吃,大补。那个……你再去看看大夫,别弄出大病来。”
卢玉贞见她说得一片诚挚,心里感激,便从袖子里掏出块碎银子。小媳妇摇头道:“这个却不能。我爹我相公知道了要骂死我的。我们庄户人一点心意,你拿着吧。”
卢玉贞看无法推却,笑着提起篮子:“那我就收了。”刚出门,却愣住了。
外头站了高高矮矮几十个女人,都提着篮子,挤着上前把东西往她手里塞。“卢大夫,煮了几个鸡蛋,拿着路上吃。”“自家的板栗,我挑的好的。”“我烙了饼,大夫尝一尝?”
她看着眼前许多只带着茧子的手向她伸过来,眼里都闪着热切的光,她忽然眼角一热,险些便要流下泪来,连连摆手道:“我心领了,回京城很快的,东西就不用了。”
众人都不答应,挤挤攘攘地非让她拿着。小媳妇挤了进来,笑道:“卢大夫若不嫌弃,各拿一些也好。”
她点点头,从各人的东西里都拣了几个,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篮子里,又挨个道谢。
方谨站在马车边上,看了这个情景,眼睛里又是失落又是羡慕,小声道:“干爹,我觉得干娘当大夫挺好的。”
方维叹了口气:“别说你了,我也眼红得很。孩子,你也千万保重。多留心眼,轻易别说话。”
方谨嗯了一声,扶着卢玉贞上车,方维跟在后头也上了车。众人随着车移动着,默默相送。过了很久,她回头看去,她们仍在痴痴地望着,向她挥手。
她心中一软,双手捂着脸不言语。马车晃晃悠悠地走着,方维抚着她的背,笑道:“岳父大人要是知道你这样出息,一定高兴极了。”
她愕然地抬头:“大人,你怎么知道……”
“我若是这也猜不出,就没资格做你丈夫了。”
她就擦擦眼泪,笑起来,拣了个枣子递到他嘴里,“你来尝一尝。”
他嚼了嚼:“挺甜的,托我家好大夫的福,有这么好的东西吃。”
官道的路面仍是坑坑洼洼,她握紧了他的手,对抗着颠簸。他掀起帘子向外看去。太阳往西走了,光线渐渐柔和下来。一群乌鸦在田地上方呼啸来去,团成乌压压的一大片。
洪水侵蚀过的土地上一片狼藉。有几个人影弯着腰,在田地里忙碌着,将收割下来的麦苗和枯死的杂草堆在一起焚烧。火苗忽明忽暗,黑烟缓缓上升。远处的村庄里,有人在修补着倒塌的房屋,也有缕缕白烟,那是幸存的人们在做晚饭。天大的灾难过去,也是要吃饭的。
方维怔怔地看了一会,微笑道:“玉贞,这里会好起来的。烧过了再播种,明年又有新收成,能活下来就有盼头。”
没有回答。他转脸望去,卢玉贞倚在他肩膀上,竟是悄悄地睡着了。她灼热的呼吸落在他脖颈上,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,默默笑了起来,对着马车夫小声道:“劳烦您放慢些,不着急。”
新府
一道城门, 像是把外面不为人知的疾苦都挡住了。京城的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,热闹非凡。
卢玉贞睁开眼睛,向车外望着, 突然微笑道:“真想吃肉。”
方维在熟食铺子门前叫停了一下, 买了一只烧鹅。
她掏钥匙开门,院子里的杂草已经长了一大截,没过了脚面。他扫了扫石桌上的灰尘, 大剌剌地坐下来解开油纸包,将烧鹅用手胡乱撕开, 又准备了一壶黄酒。
夏日夜晚的热气涌上来。烧鹅的香味有点冲, 和酒的香味奇妙地混在一起, 是极勾人的荤腥气息。两个人都很没有吃相,埋着头吮骨吸髓的吃法。黄酒下肚,带着点辣,将肠胃暖和了一通,又生发出无尽的气力。
他一反常态, 惶急地解她的衣服,勾着她的脖子吻她。他湿漉漉的头发扫在她脖子上,有点痒, 她咬着他的耳朵小声道:“去里面, 咱们好好弄。”
他喘着粗气:“你……累不累?方便吗?”
她笑道:“试试看不就知道了。”
他的脸一直很红,颤着手擦了点西洋香水在腰上。两个人的身体纠缠在一起, 汗津津的, 像野地里的小兽。这是潮气弥漫的一个夜晚。
天刚蒙蒙亮, 他们就都起床了。他回身问道:“还去铺子里吗?”
她点点头, 有条不紊地穿衣裳。
他笑道:“我今天去宫里,晌午过了就出来接你, 咱们一块去看看新家。”
天有点热,方维进了司礼监大门,迎面遇上齐永成。他躬身行礼道:“齐掌事,好久不见。”
齐永成笑道:“人没见,折子见的勤快。你那几封折子,我可给你立即就办了,一刻都不带拖的。”
方维知道陈镇与黄淮此时都在御前伺候,便请他进了自己的值房,叫小宦官倒上茶来,陪笑道:“实在着急的很,劳烦掌事关照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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