严从周打量了他一下,笑道:“那也真是受罪了,快来吃饭。”
方维却冷下脸来喝道:“哪有你上桌的份儿。”又对着卢玉贞道:“带他到院子里蹲着吃去。”
卢玉贞点点头,就带着方谨出去了,又拉着他问吃饭没有。
严从周跟陆耀又客气了一阵,便起身告辞。陆耀对着方维笑道:“我只说宁六送我的这西洋东西,稀奇古怪华而不实,没想到你拿着立了奇功。”
方维从抽屉里将火铳取了出来,递给他道:“多谢。若不是这把火铳,实在不知如何收场。这东西是件宝物,还是完璧归赵为上。”
陆耀摆摆手:“在你手上沾了血,认了主,拿回来不好,便归你使用吧。我那还有几颗火药弹子,索性给你也无妨。”又小声问道:“刚严大公子出去了,我看他的样子,想必是心里不大舒服。他跟你谈什么了?”
方维就细细地将谈话说了一遍。陆耀跺脚道:“你这又是何苦。这次你手刃叛贼,我已经上书给你请功。你办事周全,只等工地复工,回去领功就是。严阁老圣眷正隆,朝中声望斐然,你没来由地得罪他做什么。我跟严大公子有些交情,深知此人心眼小,又极聪明,他日报复在你身上,也未可知。”
方维坐在桌边,默然不语。陆耀道:“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,咱们都是给圣上办事的,这就是咱们的本分,严家要做什么,背后有什么人,又不关咱们的事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。我认识你以来,你事事妥当周全,又有急智,我原本佩服得不得了。今日怎么忽然就清高起来。”
方维低头捡了一块米糕,慢慢咬了两口,才开口道:“陆大人。我本是农家子,自幼种田为生,灾荒年间讨过饭,又被净了身,送到宫里来。侥幸读了几年书,知道点圣贤道理。书里说,稷思天下有饥者,由己饥之。我看着外头的灾民,又想到当日我肚子空空,在地下挖野菜的时候,烈日当头,浑身发软,忽然挖到一块草根,赶紧填到嘴里,只觉得甜丝丝的,舍不得多吃,留了半块在怀里。等我回到家,弟弟饿的猫儿似的在母亲怀里叫,母亲拿着那半块草根,边吃边流泪。后来许多年,我时时梦见他们。今日洪水一过,生民涂炭,我心里实在难过得很,就跟自己当年一模一样。”
陆耀看着他,长长地叹了口气:“你心肠好我知道,只是你今时不同往日,是司礼监少监了,再往上走,便是正四品太监,家人也不用再捱苦。卢姑娘跟着你,虽不说锦衣玉食,也算衣食无忧。你办事,总要顾着她些,小心谨慎为上。”
他见卢玉贞在外头站着,招手叫她进来,又笑道:“玉贞,你家大人脑子里突然犯了轴,你好生劝一劝,给他头上扎两针治一治。”
她见方维脸色平静,回头笑道:“陆大人,我觉得他挺好的,不用治。”
陆耀道:“我怕他带累了你,别说吃肉了,带着你吃树皮草根去。”
她忽然正色道:“陆大人,我是庄户人家,讲究的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,别说这个,刀山火海我也认了。”
方维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陆大人,我看她比我厉害。”
陆耀看看她,又看看方维,摇头笑道:“一个傻子还有办法,两个傻子配在一块,实在劝不得了,可怎么办。”
筹谋
卢玉贞端着碗给病人喂了些麻药, 待他昏睡过去,就将病人脚上的棉布一层一层解开,一股腥臭气息扑面而来。
她不以为意, 用小刀又将腐肉割掉了一层, 见伤口上过药的地方已经长出了新肉,心里安慰了些,又端着手腕慢慢将药水倒在上面。
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道:“我看药水效用慢, 用药粉好一些。”
她顿时心花怒放,转过头去就看见蒋济仁站在身后, 笑眯眯地望着她, 手里还提着箱子。
她连忙洗了手, 接过箱子,笑道:“师父,怎么是你来了。”
蒋济仁道:“我是太医院的人,派到这里也是应当应分的。倒是你师娘听说这边遭了灾,知道你跟安顺在这里, 怕得不行,晚上都睡不着,几次都吓醒了, 催着我赶紧来。”
她笑道:“让师娘挂心了。我小师妹还好?”
蒋济仁忽然两眼放光, 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,比划着道:“叫你说中了, 果然好看极了。粉嘟嘟的, 笑起来两个大酒窝, 眼睛大大的, 睫毛又长又密,漂亮得跟画上的娃娃似的, 家里谁见了都撒不了手。”
她见蒋济仁说得兴起,也连连点头。蒋济仁俯下身去,查看了病人的伤口,叫她到了外头角落里,正色道:“治脚病是祛风清热,调血行气,你用苍术、黄柏、当归,大概是不错的,只是这几味药药性都偏温和,怕是要一段时日才能起效。”
她点点头道:“我原想的是他们刚遭了水,身子虚弱,怕是下猛药不妥当。这几日休养在这里,他们治好的就在村子里住着,衣食都有着落了,用药粉也好。”
蒋济仁想了想,又道:“我来之前,父亲跟我说了,工部及内官监的人都急等着要复工,要尽快。我看惟时兄嘴上不说,心里也着急的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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